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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八十四章 大劫之下(2)



    晉國,絳城。

    舉城縞素,已有數月。

    先公的葬禮,總算到了尾聲。

    龐大的車隊,載著棺槨,在晉國的仙種神裔們的簇擁下,駛向晉公生前,就已經為自己選好的墓葬之地。

    這是一片位于絳城南方的谷地。

    也是一塊吉地!

    然而……

    一身素白的晉國上卿趙衰,看向那前方不遠的山谷。

    見著谷內,氤氳著沸騰而起的濃霧。

    濃霧之中,隱隱約約,似有不詳的童子之聲,遠遠傳來。

    所有送葬而來的晉國卿士與修士們,都與趙衰一般,神魂顫栗起來。

    那童子的身影,卻從山坡上,漸漸出現。

    身著絳衣,身后跟著一頭黑鹿。

    看著似乎是一個女童。

    她歡快的拍著手,蹦蹦跳跳,無視著晉國公卿們。

    “日將升,月將沒……”

    天真無邪的童音,卻讓人仿佛深處九幽,生出徹骨的寒冷。

    所有人的道心,都在童聲之中,宛如布滿裂縫的龜殼一般。

    咔咔咔的斷裂起來。

    “日將升,月將沒……”

    童子歡歡喜喜的,蹦蹦跳跳。

    身后的黑鹿,緊緊相隨,與童子一同沒入那濃霧深處。

    一陣狂風吹來,將山谷的濃霧吹散。

    眾人定睛一看,哪里有什么童子、黑鹿?

    而山谷之中,晉公生前營造的無數宮闕、神道碑。

    卻不知怎的,一個個的崩塌、碎裂。

    趙衰猛地的一驚。

    耳畔的童稚之聲,似乎依然在吟唱:“日將升,月將沒……”

    趙衰低聲念著:“日將升,月將沒……”

    “日將升,月將沒!”

    “這是天人感應啊!”

    “寓意晉國將亡!”

    “也昭示新的道統,將要一統天下!”

    其他晉國卿士、大修,紛紛低頭不語。

    但顯然,他們是知道,也明白,自己方才遇到的到底是什么?

    天人感應,亡國之兆!

    很多從宗周傳承至今的仙種神裔們,都想起了自己家族世代相傳的古老傳說。

    傳說,鎬京破滅之前,宗周最后一位繼承了周公之志,力圖復興井田的天子,在其晚年,曾率領鎬京群臣,前往周原之中的岐山仙川祭祖。

    在進入仙川之前,天子見到了,一個身穿紅衣的女童,從仙川的濃霧之中出現。

    那女童身后,跟著一頭黑鹿。

    女童一邊走,一邊拍手做歌,其歌曰:“月將升,日將沒,糜弧箕胞,幾亡周國!”

    天子聞之,扭頭就走,返回鎬京,第二年便溘然長逝。

    天子葬禮時,諸侯也同樣見到了一個紅衣女童,帶著一頭黑鹿出現在天子陵寢的方向,唱著同樣的童謠。

    宗周最后一位大德伯陽父在臨終前,曾告訴自己的子孫。

    紅衣女童,是人道之女,亦為赤帝女。

    乃是火德道統氣運的化身。

    亦是那矢志于填平東海的精衛鳥的人身。

    五德終始,火德道統之時,若道統衰亡、滅亡之前,此女都會從東海返回,重新化作人形,警告世人:火德將終,道統已衰。

    至于黑鹿,則是北方群星,映照在人道上的化身。

    乃是玄武龜蛇交媾自生的產物。

    一般象征著道統、王朝。

    如今,傳說的紅衣女童,變成了絳衣童子。

    這是氣運流轉,火德已終,水德已出的預兆啊!

    再聯系那童子歌謠:“日將升,月將沒……”

    黎明前的黑暗,終將來臨嗎?

    只想到這里,再看著那晉公生前為自己修建的陵寢的亂象。

    許多有見識的大修,立刻神色大變。

    他們大叫起來:“快快快!”

    “吉時已到,先公要馬上下葬!”

    “遲則定有不詳!”

    可惜,他們覺悟的還是太遲了。

    那被六匹神俊的仙馬,拉拽的先公靈車上,那厚重的先公棺槨,劇烈的顫動起來。

    咔嚓咔嚓!

    棺槨之中,傳來了刺耳的聲音。

    好似指甲在刮著棺材。

    嚯嚯嚯……

    里面仿佛有東西在喘息。

    棺槨外層,那些用著從晉國各地找到的靈芝、嘉禾包裹著的封土,溢出鮮紅的血水。

    那些靈芝、嘉禾,立刻被染紅,接著迅速的腐敗、發霉,長出數不清的鮮艷蘑菇,密密麻麻,遠遠看著,就像是棺槨上長出了無數眼球一般。

    姹紫嫣紅!

    “快啊!”看到這個場景,大修們尖叫起來。

    “快將先公下葬!下葬!”

    桓公晚年的恐怖傳說,在每一個人心頭晃動。

    那年,齊都臨淄之中,宗廟傾覆,所有齊國神明全數隕落。

    臨淄城內,九成以上的修士和仙種神裔統統死絕!

    死因:天人五衰!

    這是社稷之劫!

    也是因果之噬!

    承國之垢,受天下之不詳者。

    必將成為國家之垢與天下不詳的載體。

    生前有多么風光,死后就有多么恐怖!

    而先公生前,與桓公一樣,都拿到了打神鞭,也都成為了道統的希望與支柱。

    “快快快!”

    仙種神裔們也醒悟過來。

    必須立刻馬上,將先公下葬!

    但,誰去?

    所有人都知道,此時此刻,去送葬之人,都是必死無疑!

    因為,在場的所有人,都是晉國大臣,與晉國因果密切的公子、公孫、卿士、客卿。

    這樣的人物,一旦接觸和靠近到先公棺槨,立刻就會成為因果反噬的目標。

    為道統孽障所侵襲。

    去一個死一個!

    但不去不行!

    因為,若不果斷行動,等到棺槨里的先公尸骸,被因果孽障取代,破館而出,化作如昔年桓公死后一般的不詳之物。

    那么,今日絳都,就將成為昔日的臨淄。

    所有人,都會死!

    因果越深,牽絆越緊密,死的越慘!

    于是,在恐懼下的晉國大修們,再顧不得其他。

    已故晉公的子孫,被一個個的趕了出來。

    “去去去!”

    “先公暴卒,爾等身為公室子孫,當為先公送葬!”

    數百名姬姓子孫,被一個個的趕上前去。

    加上晉室家臣、近臣、奴隸,足有數千人。

    大修們祭起一件件法寶,逼迫著這些人,去為晉公送葬。

    本來,晉國的公室是有著絕對力量,可以鎮壓一切不服的!

    當年桓公暴亡,臨淄的慘劇,就是因為,齊國公室力量強大無比。

    沒有人能逼迫公室子孫用自己的命去送桓公下葬。

    可惜的是,晉國的公室力量,卻在先公重耳及其父兄統治時期,被屠戮干凈了。

    所以,到得如今,大難臨頭,晉國公室竟無力對抗卿士與客卿大修。

    因為,先公在位時,晉國的力量,就在于六卿、客卿。

    而非公室本身!

    在絕對的力量下,數以千計的可憐人,被脅迫著,走上不歸路。

    趙衰在旁邊,冷眼旁觀著。

    “還真是舊事重演!”趙衰想著:“申生在內而亡,重耳在外而存!”

    “因果……因果……一飲一啄啊!”

    今日之后,絳都的晉國直系公室子孫,怕是要死個干凈。

    于是,那個一直在華國,近乎放逐的晉公庶子,竟奇跡般的成為了唯一可能活下去的公子!

    一如,那已故的先公!

    可惜,這世上已經沒有讓第二個重耳崛起的機緣了。

    大劫當前,道統斷絕,因果狂潮之下,怕是那個公子也會主動斬斷自己和晉國的關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圣樹倒塌,雒陽崩塌,邙山地動……”

    “絳都變局,公室盡空……”

    秦都雍城的殿堂上。

    當代秦公,看著滿殿的大臣、公族,他提著劍,緩緩而道:“列位!列位!”

    “事實已經明了了!”

    “大劫將來!大劫將來!”

    “所以,圣樹倒塌,王都崩塌,陵墓粉碎!”

    “這是道統滅亡,國家滅亡,秩序滅亡!”

    “所以,寡人決意從今日開始,斬斷于周室的一切聯系!”

    “我大秦,自即日起,與周室道統一刀兩斷!”

    “周公禮法,武王制度,從此不再行于我國!”

    “我國從此不再尊奉闡教老爺為國家主祭!”

    轟!

    群臣震動,宗廟之中,一尊又一尊的山神、河神的塑像,紛紛復蘇,神明們震驚萬分,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應對?

    因為,事實確實如此。

    大劫將來,清算之期已到。

    一旦大劫降臨,那些還抱著已經死去的道統與秩序的家伙,就會成為第一批犧牲者。

    但不尊闡教老爺,我們尊誰?

    沒有老爺蔭庇,在大劫之中,也是必死無疑!

    散修、小國,從來都只會成為棋子、炮灰!

    或許是早已經猜到了這些如今秦國支柱和根基的想法。

    秦公猛地抽出手中寶劍,對著自己頭上戴著的冠琉,猛地一劍斬出,將那些周王室禮法與制度規章代表的琉珠斬碎。

    噼里啪啦,一顆顆寶珠掉落在地,隨之滿殿滾動,接著化作一股股青煙,消失在空氣中。

    “寡人之先……”秦公持劍面朝東方,跪了下來:“尊諱飛廉!”

    轟隆!

    殿堂之上,有雷霆炸開。

    “乃圣帝之苗裔,禹皇之臣后!”

    “奉截教上清老爺法旨,下凡輔佐前朝之帝,雖殞身于大劫之中,卻有苗裔傳于四方!”

    “吾大秦,便是其中一支之苗裔!”

    “今當正本清源,尊奉正統,以截教上清圣人為道統之源,重建秩序,再造乾坤!”

    說著,這位秦公就跪下來,面朝東方磕頭拜道:“不肖弟子贏任好,叩首再拜,掌教圣人,請圣人庇我宗廟,護我國家,傳我教化,興我文明!”

    “弟子愿以截教大道為大道!”

    “以截教秩序為國家秩序!”

    “今日如此,明日如此,世世代代,不敢違逆!”

    隨著秦公的誓言。

    一個又一個秦公親信。

    那些早已經明白和知道緣故的大臣們。

    百里奚、孟明視、白乞術、白乙丙……

    這些親自去過華國的大臣,一一出列,叩首而拜:“臣等恭從國君之令!”

    接著,便是那些已經明白了內幕,甚至已經將自己子孫送去了柳城的公族們出列:“臣等恭從國君之令!”

    其他人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。

    最終,紛紛低頭,俯首而拜。

    宗廟之中復蘇的神明們,見此情況,自然明白,他們若不服從,那么,立刻就會被打為淫祀。

    且……

    截教老爺?

    也是一位老爺啊!

    秦國既為其道統余支,正本清源,確實合理!

    于是,紛紛稽首:“吾等皆尊國家法令!”

    秦國宗廟,立刻震動起來。

    那些按照周公禮法、武王制度打造的禮器,猛地搖晃起來。

    這些堅不可摧的禮器,一個接一個的破碎、腐敗,只須臾便化作了一堆堆粉末。

    而秦國宗廟上空的氣機,隨之一變。

    潔白無暇的白藕,緩緩的消散。

    一片青荷,從白藕消失之處,緩緩生長。

    荷葉晶瑩,電流涌動,雷霆綻放。

    一尊神雷化身的帝君之影,在青荷之上,傲然而座。

    “慈悲!慈悲!”帝君睜開神目,看向身下的家國社稷。

    數不清的數字,從青荷之上,如潮水般傾斜而下。

    算是與此國,建立了初步的因果聯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楚國,郢都。

    身著袞服的楚王,帶著群臣,直入宗廟。

    這位老邁的楚王,抬起頭,看向那矗立在宗廟內,象征著楚國與中原周室道統之間聯系的禮器。

    老邁的楚王,冷笑一聲。

    楚國,本來就不在乎這些東西。

    不過是拿來當個擺設而已。

    楚國祭祀也從來不用這些東西。

    現在,這些東西連當擺設的余地也沒了。

    齊國已滅,晉國又亂。

    周室道統的教化圣樹都已經徹底倒塌。

    傳言連雒陽都已經被兇孽所吞噬。

    “拿出去,砸碎了!”楚王揮手下令。

    “諾!”楚國宗廟的修士們,立刻上前,將這些礙眼的禮器,像拖垃圾一樣拖出去。

    “吾國,本尊妖教圣人娘娘為道統之源!”

    “然而娘娘慈悲,不喜俗物,只傳道法,不傳教化!”

    “幸賴人教太清老爺不棄,傳我楚國人教教化!”

    “孽孫旅,三生有幸,得蒙老爺愛重,于座前聽講!”

    “又傳耕作之術,風車、水車之法,用木桑竹絲以造紙……”

    “楚國上下,皆沐圣人教化,感人教秩序之深厚!”

    “寡人感激涕零!”

    “楚國有幸,社稷有幸!”

    “即日起,楚國易色!既尊妖教圣人娘娘為圣母娘娘,也尊人教圣人老爺為教化之源,道統之本!”

    轟!

    楚國宗廟的氣機,立刻大變。

    一股氣息,直沖三十三天,與兜率天接壤。

    正在八景宮中打坐的老君,猛地睜眼。

    圣人指頭掐動,因果交感。

    “慈悲!慈悲!”

    圣人伸手,金剛鐲的影子,在手心旋轉。

    “善!”圣人微笑起來:“通天師弟,真乃信人!”

    一個大國,就這樣的投入他門下。

    而且不用他費半分力氣去調教。

    與之相比,當年,封神大劫之后,闡教元始過河拆橋,連他千辛萬苦經營的人間道統,也要趕盡殺絕!

    這簡直不能比!不能比!

    縱然圣人早已臻于不以物喜,不計一時得失,明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之境。

    也依舊為之撫掌而贊。

    尊重!

    這是很重要的事情。

    互信,更是圣人交往之中,最關鍵的事情。

    “待大劫開始,吾當騎牛下人間,好生看看,這個通天師弟調教之國,好生看看,這人教與截教乃至于妖教道統融合之國!”

    “或許,可以從中有所參悟!”

    老君性子并不太喜與他人相爭。

    這是他的大道與道果決定的事情。

    上善若水,水利萬物而不爭!

    所以,老君其實是愿意讓自身的道統,附庸在他人道統之中,觀察他人得失,明了自身利弊的。

    可惜,本會元,他的好意卻被人一巴掌扇在了臉上。

    不意峰回路轉,最終,竟是曾經他要對付的道敵,慷慨的給了他機會。

    愿意給他的道統一片土地,一個地方,一個落腳之地。

    愿意包容,愿意接納。

    如此,圣人非常滿意!

    人教無為,并不想為三界先、諸圣先。

    圣人和他的大道,更喜歡先蟄伏于他人道統之中,通過觀察來學習、成長。

    最好,見證一位圣人的超脫。

    這樣,老君就有了模板和參考,可以用其長處而規避自身之短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