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沈寧。”
燕長臨高舉酒壺臨風朝月敬沈寧,“這一杯酒,祝愿你和大宗師白頭偕老,長相廝守,亦愿沈家安泰,平定延續。”
沈寧笑著舉起酒壺,“祝九皇子得償所愿,事事順遂。”
兩人相視一笑,飲雪喝酒,賞月沐風,在這舊府邸里。
經此一事,燕長臨不再執拗和沈如玉的感情。
他漸漸明白了,一貫喜愛他的沈如玉,為何會會毫不猶豫選擇沈府而放棄他。
正如此刻,沒有什么比為母報仇更重要了。
情愛之事,不談也罷。
世上信仰多如牛毛,男歡女愛的怦然,只是其中之一罷了。
“九皇子。”
沈寧喝了半壺酒,“梅妃之事,五皇子恐怕早已知曉,今朝告知你,并非是好意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燕長臨笑了,“這是陽謀。”
沈寧眉梢一挑,又喝了口酒。
“東宮失主,儲君空懸,父皇膝下,尚未新歲就一連折損了兩個皇兒,眼下,不甘于寂寞的人,自是不愿沉在水面,終將要露出頭的。我也不過是一顆棋子,將我卷入這是非紛爭,但我明知五皇兄的用意,也不得不如此,因我是個有血有肉知冷暖的人,我無法忽視認賊作母的十幾載,無法對酒壇里的母親視而不見。因而,即便知曉五皇兄的用意,我也不得不知難而進。”
燕長臨身在帝王家,自不會蠢笨到哪里去。
只是從前,無心紛爭。
但身在漩渦,又哪能輕易逃出去。
只要活著,便是一顆棋。
哪怕死了,也會被有心人利用。
富貴王權帝主之位自古就沒多少人能不心動的。
“沈寧。”燕長臨問:“人的貪婪,為何沒有盡頭?”
“因為既要還要,因為欲壑難填,因為……”
沈寧將剩下的酒一口飲完,笑望著九皇子,“因為是人。”
燕長臨眸光微凝,似有一股激流,沿著四肢沖向了天靈蓋,直至頭皮發麻,使得他久久都沒能回神。
沈寧眉眼清凌凌的繼而說:“本善是人,本惡還是人,矛盾掙扎,彷徨無措,堅定信念,都是人。人的上限和下限,從來沒有止境,一層人肉皮下的心,隔太多未知了。”
“聽君一席話,勝讀十年書。”
燕長臨笑了,手里提著空蕩蕩的酒壺。
他與沈寧之間的關系,甚是微妙。
沈寧,差一點就是未婚夫妻。
但兩人之間各有欣賞,君子如珩坦蕩蕩,不曾有過別的心思,而今孤男寡女獨坐風雪,亦是大大方方,言笑晏晏,共談上京多少事。
燕長臨又拿了一枚仙藥給沈寧。
沈寧微怔。
“九皇子倒是膽大,一連盜走兩顆,就不怕圣上怪罪?”
“仙藥太多,一兩顆不起眼,而且我拿了旁的去濫竽充數,沈將軍不必擔心,我自是有分寸的。那一顆仙藥是給如玉父親的,這一顆贈送于你,你且隨身帶著,日后說不定有需要的時候,據說失血過多之時,碾碎成粉灑在傷口,會有很好的止血效果。”
燕長臨言辭舉止都比從前穩妥,“而且仙藥事關重大,你多一枚仙藥,也好多查一些。”
“可知為圣上煉制仙藥的人,是誰?”沈寧問道。
燕長臨搖搖頭,“只知是神醫谷來的,實力過人的白發老翁。”
“圣上何時開始煉制仙藥的?”
“不好說,定是有些年頭了,我覺得,或許比我出生之前還要早。”
“………”
沈寧又和燕長臨交談了諸多事,方才踩著月光踏夜色離開了顧府。
興許腦子里一直在思考仙藥相關之事,又被梅妃死胎的真相刺激了下,又或許是最近事物繁忙焦慮憂心,且平日里喝了不少的酒,以至于今晚一壺酒下腹,只有些頭暈目眩,天地微轉如墮迷霧,便無再多的失智醉醺了。
“阿寧?”
府邸后院外,枯樹處,拐角下,一臉憔悴胡子拉渣的顧景南,驚訝地望著撞入視野之中的一抹黑,若即若離的神秘,如遙不可及的天上黑,讓顧景南呼吸有一瞬的凝滯,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喝多了酒,做了一場追憶昨日不切實際的夢。
“阿寧,當真是你?”
“是我又恍然了嗎?”
顧景南酒氣熏熏,踉踉蹌蹌走向了沈寧。
沈寧后退數步,眉眼冷淡疏離已非當年枕邊人。
已非當年舍得一身剮,甘愿孑然孤獨走向他的有情人。
“顧景南,還請自重。”沈寧淡漠道。
話語聲比這寒風還要冷冽,。
顧景南一個激靈,登時恢復了理智和冷靜。
他當即反應過來,這不是夢,是真切實際發生的事。
略微思忖了會兒,便心花怒放,喜上眉梢不再渾噩,黯淡的眼里也有了堪比星辰的光。
“阿寧,你來顧府,你對我,還是有舊情的是不是?”
“我便知道,我便知道。”
“我便知道你斷不會是那等薄情的女子,你我年少相遇相識相知相戀,結發為夫妻,你又怎會完全不在乎我呢?阿寧,我真的知道錯了。”
“我知道,我現在說什么,你或許都聽不下去了,我知道你也有未婚夫了,是大名鼎鼎的大宗師,而今窮困潦倒的我自是比不上大宗師,但是阿寧,我什么都不要,只要你看我一眼,我愿意做什么,哪怕永遠在黑暗里,只要能陪在你身側,都可以。只要你一句話,阿寧……”
顧景南肚子里的話一股腦都道了出來。
他紅著眼,拖著疲憊的身軀,綻出了一縷希望的光火,笑著,哭著,就這樣走向了沈寧。
沈寧眉頭緊蹙,自顧景南著急忙慌的話語里,聽懂了一絲重點。
“你的意思是,你要做,我的外室?”
女子自古多是紅杏出墻來形容,并無外室之說。
但除此之外,沈寧找不到更好的措辭。
她看著眼前的顧景南,和記憶里的少年郎互相切換閃爍,時光荏苒,造化弄人,倒是覺得有幾分好笑了。
時間果然是把殺豬刀。
能夠切割斷諸多虛偽的感情。
一生很長,長到快要記不清年少的曇花一現。
一生也很短,短到她只能重視自己所在乎的凈土。
“阿寧。”
顧景南紅了眼,“我可以。”
沈寧覺得好笑。
顧景南當真要做她的外室。
這是她從未想過的事情。
哪怕她步步為營,算計一切,卻不曾算過人心的復雜程度還能超出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學。
她張了張嘴,看著憔悴滄桑毫無光鮮的顧景南,竟發現自己完全說不出話來,只愣這般訥訥地看著顧景南,往事如煙歷歷在目,與今朝相比,互相襯托,二者之間仿佛隔了永世難跨的鴻溝。
“顧景南。”
沈寧閉上了眼睛,長嘆了一口氣。
在沈府危機和北疆戰事的跟前,她對顧景南,已無再多的情緒波動。
只是……
顧景南不舉之事,終歸是她當下未婚夫所做。
哪怕她不在乎。
但這件事總歸是不好的,亦不能是理所當然。
“阿寧。”
顧景南兩手握拳,有很多的話要說。
他打算離開上京了。
但只要沈寧讓他留下,他會永遠留下。
是跟在沈寧身邊,當她軍營里的一個兵。
還是遠遠陪著她,只能在幽暗里無名分。
都行,都行的。
“顧景南。”
沈寧再次喊了他的名字。
顧景南心緒復雜。
而這會兒,沈大宗師和追風逐電兩位,已然到了顧府。
追風看到那顧景南,就兩眼有著殺氣,咬牙切齒的聲音宛若耗子叫,若非逐電及時遏制住,追風怕是要提劍躍然沖風雪,將那顧景南給大卸八塊了。
“阿寧,我,可以嗎?”
顧景南小心翼翼地問。
這一份卑微,是沈寧從未見過的。
人若掌富貴,便會貪得無厭。
一朝落魄了,亦會毫無底限。
正如此刻的顧景南。
“我有未婚夫。”沈寧說道。
“我知道,我不需要名分。”
沈寧笑了。
“顧景南,你可還記得你當初為何來上京?你為何想要去疆場馳騁,又還記得你踏入京都,踏入學宮,你腦子里在想什么嗎?你第一次見到我,你我第一次袒露心扉時,你的抱負是什么嗎?顧景南,人不能永遠活在過去,我是,你也是。若我沈寧一直活在過去,就無今日的沈家女,便會和你這樣,自欺欺人,潦倒一生,然后徹底忘了來時的夙愿!”
沈寧的語調上升,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慍怒。
一個當年想做大將軍建功立業報效大燕的人,而今只想做她的外室,連名分都不要。
這等稀奇之事,荒謬至極!
沈寧斷不會接受。
顧景南的酒又醒了幾分。
恰似一語驚醒夢中人。
如醍醐灌頂。
顧景南全身泛起了一股冷意,腦子里是當初的夙愿和雄心壯志。
他想青史留名,做大燕最厲害的大將軍。
他想站在高山,能夠與沈寧并肩而立。
他想用血肉之軀博取將名,想以九死一生換來沈寧余生的榮華富貴。
可——
為什么會把日子過成這樣?
為何會丟了年少的理想?
為什么?
他不知道。
他頭疼欲裂,淚水從赤紅的眼睛里溢出。
顧景南張了張嘴,卻是無話可說。
“顧景南,你辜負了太多的人。”沈寧嘆氣,“昨日之日已去,明日之日尚在來的路上,已經丟了昨日,往后不可再重蹈覆轍了。外室之說,到此為止,下不為例,你應當清楚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,我既有未婚夫,就不會跟旁人不清不楚,我鐘情我的未婚夫,此生唯他一人,除非身死路上。”
顧景南苦笑。
聽著那話,攥緊了拳頭。
他哪能不知道沈寧是什么人。
正因太知道了,才會在幡然醒悟之時痛徹心扉,為失去而鉆心懊悔。
沈寧一直是沈寧。
不管是與他成婚的沈寧。
還是和大宗師情定的沈寧。
都未曾變過。
她一直堅定自己的路,哪怕遍體鱗傷,哪怕前路茫茫。
不管得到了富貴權勢,還是落魄狼狽,她自傲雪如霜。
“阿寧,既是如此,你為何來顧府……你……”
顧景南海懷揣著渺然到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希望。
他充滿期許地目光看向了沈寧。
沈寧抿緊了唇。
后側幽暗,踏出一主二仆。
她尚未回首看,就先聽到了那舒朗清冽的聲音:“自是為了本尊而來的顧府。”
顧景南充滿敵意地看著戴著面具的燕云澈。
在大宗師面前,落魄進塵埃里的他,更顯得狼狽了。
這份狼狽,讓他無所適從,也無地自容,從而衍生出了怨怪的怒氣。
燕云澈看得出,那是顧景南的嫉妒。
“你讓阿寧來顧府做什么?”顧景南問。
“憶苦思甜。”
燕云澈說話之際,自然而然握住了沈寧的手。
沈寧:“………”
追風逐電:“………”
好一個憶苦思甜。
普天之下恐怕除卻燕云澈以外再無人能想到這般離譜的答案了吧。
顧景南惱羞生怒。
“沈云,你高高在上,又何必羞辱我?”
“錯了。”
燕云澈搖搖頭,“不是羞辱。”
“不是羞辱?那是什么?”
“是憶苦思甜。”
“………”
那一刻,顧景南氣得險些嘔血。
網頁版章節內容慢,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
請退出轉碼頁面,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。